难道我真的是个贱货?
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末,父亲在抗美援朝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,退伍之后到地方任职,政府为了奖励他,不仅给了一处楼房,还出面为他和母亲结婚。
那是父亲已经 38 岁了,母亲小他十几岁,人又漂亮贤淑。在那个红色的年代里,对政府安排的婚姻自然毫无怨言。就这样,我来到了这个世界。
可以说母亲和父亲根本没有爱情可言,在我记忆中,他们从来没有拌过嘴,夫妻二人一直相敬如宾,有时我真觉得他们彼此客气的像两个陌生人。
小时候我的身体虚弱,大病小病接踵而至。母亲便将她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我的身上。因为我多病,许多人断言我不可能活下来,劝母亲再生一个,以延续祖上香火。但却被母亲拒绝了,她说:要是这孩子真没有命活下来,再生也不晚。就这样她无数次的把我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。
父亲是个老古板,从小我对他便忌惮有加。从早到晚也见不到他笑一下。
我,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渐渐长大。
我的父亲的独生子,父亲又多次立功,本来得到了政府的特别批准,我可以免除“下乡”之苦。但父亲却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,坚持让我放弃学业,到了一个贫瘠的小山村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
那一年,我 18 岁。
那是个苦不堪言的时期。每天早出晚归的下地劳作,回来累的一身臭汗,村里的水泡子即是我们洗澡的浴池,又是全村人赖以生存的源泉。
当大家都光着屁股跑到那里洗澡的时候,我便一个人躲屋子里,等大家都睡了,我才一个人摸着黑去痛痛快快的洗一回。因为我不习惯和那么多粗鲁的男人在一块,我觉得他们肮脏无比。
一天深夜,我又趁大家睡熟,自己偷偷摸到水边,只穿了一条肥大的短库下了水。正是酷暑,池水清爽无比,环顾四周无人,我便除下短库,独自享受这一池的清凉。
正在这时,我突然发现一个黑影从树后闪出,那本是个“夜不闭户”的年代,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强盗小偷,唯一令我害怕的就是农村里关于鬼狐仙怪的故事。
“谁!是谁?有人吗?…… ”我战战兢兢的问。
“我是国东,你是谁?”
张国东,是我们的队长,身材高大健壮,为人诚实热忱,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。听到是他的声音,稍稍放心,说:“队,队长,是我,李兴华。”
“是你?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干什么,吓了我一跳,还以为是水鬼作怪呢!”
“我,我东西掉到河里了,来找找。”我显的有些局促。
“东西?什么东西?”
“是,是我的拖鞋。”我随口说。
“哎呀!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!下水怎么能穿着拖鞋呢?算了,进先别找了,等明天让大家帮你找找吧。”
“是,是我不小心掉下来的。”幸好天黑云密,队长并没看到我的窘态。我连忙专题话题,问:“队长,你怎么也没睡?”
“我?哈,去大队开会,看见个朋友聊了几句,走回来天都黑了。”
大队离我们村子有二十里的山路,也难怪走到这里回天黑。
“大队开会说什么了吗?”我没话找话的问。
“这个明天开会我会向同志们传达。怎么了?干什么去?”队长伸手拦住刚走上河岸的我说。
“我不找了,要,要回去了。”
“别忙,我累了一天,正想好好的洗个澡,也凉快凉快,等我一会,咱们一起回去怎么样。”
“好,好吧。”看到他闪光的眸子,我忍不住低下了头。
队长麻利的脱掉了衣服,看着他健壮的轮廓,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。
“小李,你也下来一块洗一洗吧。”
“不,不了。队长,你自己洗吧,我在这儿等你就行了。”
队长也不勉强,自己一个人洗了起来。我便蹲在岸上看着。他洗着洗着像是来了兴致,在水里游起游来。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,在记忆中,那时的队长姿势很美,绝对不次于任何一个世界冠军。
队长游着游着到了水中央,突然头向下一沉没了动静。这本是个锅底形的水坑,中间最深处约有三米开外,平时之有一些水性好的青年在干去那里过瘾。今天队长一去不返,着时吓坏了我。
“队长?队长!张队长!张国东……”我试探性的喊了数声,却都不见回应。
对于游泳,我是个半吊子,平时之在水浅的地方玩耍一下也就罢了,从来没有到过最深的地方。今天被逼无奈,值得赌一把了,我猛的憋足了一口气,一头载进水底。
由于天黑,我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。但能清楚的感觉有波浪袭来。这本是个死水坑,无风起浪,一定是有人拨弄河水所致。我咬紧牙关,迎着水浪游了过去。波浪越来越猛,突然一支手,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胳膊。我被吓的差点休克,但马上便意识到是队长,他抓的我好痛,我试图挣脱,却哪里做得到?
挣扎了半天,我已经呛了好几口水,眼看就要一命呜呼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,队长突然松开了我,并用力将我推上了水面。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粗气,也顾不上什么优美不优美,拼了命的游到了岸上,这变故实在太突然了,我脑子里一片茫然,等我回过神儿,便撤着嗓子嚷了起来:
“救命啊!快来救人啊!队长掉到河里啦,快来救人啊……”我那极赋穿透力的声音,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犹如鬼嚎般慎人。我的声音惊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,等大家拿着火把、手电,赶来的时候,我已经喊哑了嗓子,再也看到大家赶来,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,一下子坐到地上仿佛昏死过去。
等我在睡梦中醒来,已经是天光大亮了。
队长不幸逆水身亡。原因是被水底的杂务缠住了脚,但令人不解的是队长被救上岸的时候,他的手里还死死的撰着一只女人的拖鞋。拖鞋上布满青苔,淤泥,看样子已经掉下去好久了。没有人能猜得出为什么他会撰着那个东西,于是各种各样的猜测纷纷而来,什么女鬼索命啦,什么拉替身啦,翻新了多个版本,却没有一个是可信的。
于是队长的死,成了一个迷。唯有我,知道真正的原因:他是因为去水中央给我找拖鞋,才会逆水的。
因为我随口的一个谎言,白白的断送了一个有志青年的性命。
这是一个意外!这我绝不能把事实说给大家!
我这样告诉自己。
直到现在,那件事也是我唯一的秘密,只是在无人的夜里,我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热忱的笑脸。好象永远都那么诚恳,那么熟悉。
我知道,自己喜欢,甚至爱上了他。
正是从那时开始,我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与其他男性有所不同。我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,而且是一个死掉的男人。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二十岁那年,因为父亲患了肺癌,所以我被掉回了城里。并分配到了一家小场做工。由于读过书,又是个干部子弟,所以领导安排给了我一个宣传员的差事,负责出一写板报,组织一些文化演出等等。说实话,我并不喜欢这个活儿,但在那个年代我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。
我任劳任怨,勤勤恳恳,像是老黄牛一般,每天忙着做宣传,排练新节目,组织工友写观后感,到了晚上又要较尽脑汁的编写新节目,累的我是头晕眼花。
但我没有白白付出,在短短的半年里,我便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认可,还破格允许我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,我兴奋的一整夜没合眼。
还记得负责党员学习的那个人姓陈,叫陈学会。当时他大概有 30 岁左右吧。和父亲一样也当过兵,而且是个营长。退伍之后安排在我们厂,专门抓党员学习。
因为我搞宣传与他时有来往,时间一长也就成了好朋友。他打我十岁有余,平时和他在一起,语气说他是我的好朋友,倒不如说他是我的好长辈。他对我也是偏爱有加,常常向我提出一些很有建设性的意见,使我很快的得到了领导的认可。
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,他就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男人。
直到那天党员学习结束,他走过来,说:“兴华,呆会儿有时间吗?去我那儿坐坐,我又想出了一个新节目,我说给你听。”
“好啊!下班后你在门口等我吧。”
“不了。我先回去准备一下,你晚上自己来吧。”
“那好啊。”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。
陈学会的家远在百里之外的农村,进厂之后,领导给他安排了独身宿舍,是他和厂里的会计小海一起住。这几天小海的姐姐结婚,他便请假回去老家。所以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正是11月天气,一进到他的小屋里,一股暖气袭人,让人快意无比。陈学会见我来到马上迎上前来,一边拍着我身上的雪花,一边说:“下雪了,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!快,快,把大衣脱下来,到这儿暖和暖和。”说着他将我拉到了火炉旁边,又特地拨了拨炉火。
不一会我的脸被火烤的红通通的,全身也都暖意洋洋。这时我才发现,原来他一直坐在对面的床上看着我,隔着熊熊烈火,看见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不定。
那眼神比炉火还要热,还要暖人。
“你,你看我干什么?”我低下头低声问。
“呵,你好看,我就看你呗。”他毫不避讳的说。
我更加难为情了,心里一阵阵的慌乱起来。
“你,你不是说想到了新节目吗?说给我听听。”我连忙转移了话题。
“哦。不急,你还没吃饭吧,我也没吃呢。来,陪陈哥喝一杯。怎么样?”他一边说一边从床头旁提起一个塑料桶。
“我,我不会喝酒的。”我说。
“没关系,少喝点嘛。男子汗,咋能不喝酒呢?”说着他用自己的水杯给我倒了多半杯,然后又用小海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慢一杯,那碗口粗细的杯子,看上去没有半斤也有四两。随后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两个纸包,打开一看一包是蒸熟的牛肉,而另一包是抄好的花生米。
他取过一个大块的牛肉递给我,说:“我这儿没有刀,你就将就点吧。”
不容我推让,他又说:“这可是哥哥我用了一个月的梁票,加上两尺涤纶布,从食堂胖娘们那里换来的。就是为了要请你吃一顿,你可千万不能驳我的面子呀!”
我无奈接过牛肉,他举起杯子,说:“来,咱哥俩喝一口。”说完咕噜咕噜一口喝下了少半杯。
看着他那么豪爽,我也不甘示弱,端起杯也喝了一大口,但酒一入口便有些后悔,那股子冲劲儿到现在想起来还让我心有余悸。当酒到喉咙,我便被呛咳个不停,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。
陈学会连忙起身为我锥打后心,说:“别急,别急,慢点喝呀,我这酒可是上好的高粱,68度呢!你头一回喝,少喝点呀!”
咳了好一阵方才平静下来,看着我犹挂有泪珠的脸,陈学会哈哈大笑,一边笑还一边说:“看你呀,都这么大了,还哭鼻子!哈哈哈……”
我被他笑的有些难为情,抢白说:“这酒算个啥,我只是不小心锵了一下。”说着我又端起杯,喝了一口,由于早有准备,这次并没有咳嗽。
想必那是我一定很可笑,但他却没有笑,而是大声说:“好!真爽快!这才是好兄弟!”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大口。
于是我们边喝边聊他想出来的点子,很快他便喝醉了,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得出来。他脱掉上衣和外裤,只穿一条军用短裤。他结实而男性的胸膛,和那长满绒毛的大腿,都让我觉得不安。
“你不热呀?把衣服脱了吧!都是男人怕个啥呀!”他对我说。
听他这么一说,我也感觉心里仿佛着了火一样,我脱掉上衣,只穿一件毛衣,但还是觉得热,就又脱一件,还是不行,最后我也赤着膀子,和他聊了起来。
“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喝酒了呢?”
听到我的话,他突然沉默了,眼睛里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。说不清是什么意思,但我却觉得他很可怜。
良久。他叹气说:“唉!一个人离乡背景,难呀!我今年都 31 了,可连个伴儿也没有,你说我怎么能不愁呢?”
“咳!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!你人好,工作又好,多少个姑娘不都抢着和你好吗?是你眼光高,看不上人家!”我不屑的安慰着他。
“唉!兴华呀,你还年轻,有很多事你还不懂。不是什么事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。”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说。
“我不懂?二车间的黄姐,五车间的王师傅,还有食堂的赵梅花,对你不都挺好的吗?你怎么一个都看不上呢?上回王师傅不还给你织了件毛衣吗?”
“唉!”他又是叹气,说:“你不懂的!我不喜欢她们。我 …… 我 …… ”他欲言又止,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。
“你什么?是你眼光高吧!你连赵梅花那么漂亮的姑娘都看不上,你还能喜欢谁?”
“我,我,我喜欢你!”他突然这么说。
这实在是太突然了,在那个半封闭的年代,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,简直是可杀不可留的。
“呵 …… 呵 …… 呵 …… 呵 …… ”我勉强的笑了几下,我知道自己笑的不比哭好看多少。
“陈,陈哥,你,你喝多了吧,别和我开这种玩笑啊!”我说。
“是没喝多!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!我早就想对你说了!只是,只是……我,我怕你拒绝我……”他竟拉住了我的手。
我想将手缩回来,却没有他的力气大:“陈哥,你喝多了,别这样,我……”我不知该怎么说。
他好象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,一下子把我拉到他的怀里,酒味,和汗臭味,交织成一股强烈的男子味。他铁一般的胳膊死死的锁住了我的腰,并不停的吻我,轻咬我。
此后的一段时间里,大概有半年时间吧,我和陈学会时常幽会,在内心深处已经把他当成是我的男人了。但我知道,自己并不爱他,而是只有他才会给我带来想要的快感。
常常幻想着,就和他这么私守一辈子,永远保持这种叛逆的爱情。彼此都能取得对方所想要的。
——他想要一个男人来干,我想找一个男人干我!
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。
有那么一天,记不得是上午还是下午,反正是个星期天。他突然跑到我家来找,对我说:“兴华,我,我带你去见一个人。”
我很是好奇,不知他要带我见的是什么人。和他一同来到宿舍的时候,见到一个女人坐在他的床上,旁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,正在摆弄着什么。
“兴华,我给你介绍,这是你嫂子。来,小萍,这就是我和你提起的宣传员小李。”然后他又抱起那孩子,说:“美美,来叫叔叔。”
小孩子认生,看见我不肯说话。他有些生气,厉声说:“平时妈妈是怎么教你的!怎么见人也不知道说话呢!快,叫叔叔!”
孩子被他一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,我连忙说:“没关系,没关系,小孩子嘛,大了就好了!”又连忙逗她开心说:“美美不哭,叔叔带呆会儿给你买糖吃好不好?”
原来他早在参军之前便在农村成了家,妻子一直住在老家,这次一是来探望他,二是来城里想法谋个差事,希望能一家团聚。
那天我究竟说了些什么,做了些什么,我都记不清了,只知道那天我很生气。因为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结过婚,还有个孩子。我有一种被玩弄,被欺骗的感觉。
但我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愤怒。我决定不再找他,不再见他,不再和他说一句话。就算他哭着来求我,我也不会原谅他,绝对不会!
他有没有哭我不清楚,倒是我,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整整哭了一夜。
第二天上班,我在食堂里看见了有,他假装没看见我,低头吃饭。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,以前他总是会说:“你身体这么单薄,得多补充营养!”然后从自己的饭盒里拣出少有的肉星给我,而今天他却只顾闷头吃饭,完全把我视为陌路。
我的心里酸了好一阵子。
对于他的改变,我始终都弄不清楚。就算他结过婚,就算他骗了我,但也不会影响我和他的来往啊!我从没奢望过要他给我什么名分,我也知道,我和他之间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名分存在。
但他为什么会这么绝情呢?难道就一点都不念我和他共度的那些温情夜晚吗?
我决定找他问个究竟 ……;
那天,我早早的等候厂门口,下班的人潮纷纷在我身边闪过,大家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。以前可不是这样的,我是厂里的“名人”,大家看到我的时候都要招招手,或是点点头,说句话,仿佛能和我说上一句话是莫大的荣幸。尤其是厂里年轻的姑娘们,能和我说上一句话至少会让她们笑上半天。绝不亚于现在的港台明星。可今天,大家不仅没有和我说话,甚至把我当做是透明人,有些人更是令我奇怪,看到了我竟好象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饶路而行。我隐隐听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,说三道四,声音虽小,但却字字声声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。
一颗心有些忐忑起来,就在这时,老远我便看到了几个人,一个是我们厂的厂长,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党员,和我父亲也是故交。他单手推着自行车,正和右边的人说话。他左边一个低着头的青年不是别人,正是陈学会。待三人走近,我猛然认了出来,正在和厂长说话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陈学会的妻子。
她手舞足蹈的边说边比画着,面部表情丰富到了极点,看着她的样子,让我想起了下乡时被村里人称为“大脚娘们”的一个女人。而陈学会却低着头,一声也不吭,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。
我想马上转身避开,但却迟了一步,因为他的妻子已经看到了我。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。
“呀!”不知为什么很多妇女在骂人前,都拉长嗓门这样叫上一声,就好象京剧里叫板一样,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要开始骂街似了。我听到这样一声就知道今天凶多吉少。果然不出我所料,她“开唱”了!
什么“婊子、贱货、破鞋、臭骚屄、狐狸精”等等,一切可以用来形容淫荡女人的词汇都被她用上了。更是有些我闻所未闻的“新鲜词汇”也被她施于我身。
就在她指着我的鼻子“大放厥词”的时候,我偷偷看陈学会,他焦急,甚至愤怒,但我却可以感觉到,他的焦急与愤怒并不来源于我,而是为他自己担心。
如此精彩的“表演”还是我厂自始建以来的第一回,工人们自然不能错过这场好戏。很不幸,我成了这场戏的主角,也成了大家唾骂的对象。
说真的,她颠倒是非、混淆黑白的功夫并不是很到家,但她声情并貌的表演,加上抑扬顿挫的嗓子,着实博夺了不少人的同情。有些平时关系较好的,都摇头叹息,表示惋惜;有些疾贤妒能的人,便咬着牙根帮着她一道指责我,甚至还有人说我是“二已子”。
从小到大我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,此时此刻我恨不得一头撞死。我再也忍不住了,我想逃离这个鬼地方,今后再也不回来。
但她却不肯轻易放过我,任平厂长如何劝阻,她紧紧撰住我的手就是不肯松开。她骂的久了,累了;厂长劝的久了,烦了;大家听的久了,也腻了;而我,被骂的久了,也麻木了。我再也懒得和她辩解,因为我发觉无论自己如何辩解都无法洗刷身上的“罪行”。
那时对男男之间发生性行为有个专门的名词,叫做“鸡奸”。我并不了解这个词的真正含义,但我和陈学会的行为就被她贯以此名。听上去无比的刺耳。
她见我不还口,自己也没了力气。就在厂长的劝说下,与陈学会一同离开,自此我“画地为牢”的监狱生活终于可以邢满释放了。晚上回到家,我一头载进自己的房间不肯出来,脑子里一片空白,什么也想不起来,就像是个活死人一样,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……
不知睡了多久,我隐约听到父亲在和谁谈话,似乎还有母亲的哭声。趴在门缝上一听,方才明白,原来是厂长送陈学会夫妇回家后,立即赶来了我家。
“兴华是个好孩子,在厂里的表现一直都很突出,不久前还入了党,可,可谁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请来呢?唉!”厂长长长的叹息表明了他对我的惋惜之情。
父亲自然是怒不可遏,母亲则一边劝父亲不要生气,小心旧疾复发,一边轻声哭泣。
“这 …… 这孩子都是你给惯坏的!做出这么伤风败德的事情来,我今天,不打死他!叫我以后怎么见人!”父亲对母亲大声说。
这是唯一一次我见父亲对母亲发脾气,母亲显然也被他吓坏了,不敢再开口。
“老李呀,你可不能太生气啦,我这次来就是想让兴华解释清楚,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判了死刑,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!”厂长劝道。
父亲强压怒火,大声说:“把那个小畜生个我叫过来!去!快我呀!咳咳……”显然是母亲违背了父亲的意思不肯叫我,盛怒之下才至使他咳个不停。
平时我对父亲忌惮有加,不知今天哪里来的勇气,竟连门也不敲便闯了进去。看见我一脸的不服气,父亲更是勃然大怒,那表情就像是欲杀之而后快一样。
看到他的样子又使我胆怯起来,但已成骑虎之势,再想躲是来不及了。
“畜生!你,你给我说!你都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了!”
面对父亲的喝问,我咬紧牙关,决定来个无声抵抗。父亲哪里肯就此罢休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他将茶几上的一个杯子摔的粉碎,骂道:“小畜生!你是成心想气是我呀!你做出那么不要脸面的事,你还有脸来见我!勾引别人的丈夫,和男人在一起鬼混,威胁人家,叫人家离婚,你,你……天呐!我李家作了什么孽了,养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孙呐 …… 咳咳 …… 咳咳 …… ”话没说完他又猛烈的咳嗽起来。
他果然没有问个青红皂白便给我定了罪,我了解父亲,他一向是这样独断蛮横的。我再也无法忍受,在外受到别人的冤枉也就罢了,回到家里竟连父亲也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,叫我如何不愤怒呢?
“是!一切都是我做的!我高兴这么做,我愿意这么做!我喜欢被人肏!行了吧!你满意了吧!你的儿子是个二已子,你满意啦!”说完我便摔门跑了出去。
一个人疯狂在奔跑在马路上,昏黄的灯光,寂静的马路,一切的一切,都无法让我压抑的心情得到释放。我恨不得去杀掉陈学会,恨不得吃了他的肉。但我毕竟没有那样做,黎明时的一场小雨把我从睡梦中唤醒,我发现自己倚着路边的小树睡着了,衣服潮呼呼的叫人觉得不舒服,肚子更是咕噜噜的叫个不停。即便这样,我还是没有忘记去上班,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厂门的时候,看见许多人都围在门口的宣传栏前看着什么。
对那块一米见方的黑板我再熟悉不过了,因为我曾经在这上面花掉了无数心血。每次看着大家面带笑容观看着我编写的新闻,我心里就感觉到美滋滋的。可今天,我却有些缀缀不安。
看到我来了,人群突然散开,好象我身上带了瘟疫似的,远远的走开。对他们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,我已经开始麻木了。我大模大样的的走上前,看到上面贴了一张白纸。具体写的是什么我记不太清,大致的意思是说我行为不端,做出有碍厂风的事情。在此点名批评,具体的处理决定会在下午1:30分全厂大会时宣布。
令我气愤的是这张白纸是清清楚楚的写着我的名字,竟半字都没有提到陈学会。我发觉自己才颤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气愤。或许是骨子里流着父亲的血,遗传了他倔强的性格,我明明知道下午的职工大会对我来说就是个批判会,但我还是决定要参加!并且要在全厂工人的面前说出事实的真相!
但很快我就知道,下午的会我去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。因为早有人把我到厂的消息传到了治安科,主管治安的领导已经带着一队人马向我冲了过来,想跑是不可能的了。
我被他们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办公室里,门是在外反锁的。桌子上有一本稿纸,和一支钢笔,领导走的时候,以不消的口吻对我说:“把你做的好人好事全都写下来吧!下午读给全厂职工听听!让大家都向你看齐,向你学习!”
对于他的讽刺我全做不闻。只是这一个人的生活实在难过,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入睡。
叫我醒来的领导满脸的愤怒,说:“真是个不知悔改的顽固份子!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睡觉!”
就这样,我昏昏沉沉的被推上了台,昏昏沉沉的被定了罪,昏昏沉沉的被挂上了一个牌子,昏昏沉沉的被人骂了一顿,昏昏沉沉的承认了自己的“罪行”最后又昏昏沉沉的被推下台。
但我却没有看见陈学会的影子。既然没有见到他,我便选择了沉默,因为我知道,无论我说什么,都无法改变大家的看法。解释会被看做是狡辩,开口就意味着反抗,结果只能是自己遭罪。既然事情已然如此,那又何必做徒劳无味的解释呢?
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来的人很多,连总厂的领导也听到了风声,在数百人的礼堂内,有一个人是最特别的人,从始至终她都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的哭泣,没有说过一句话。让大家骂我的时候,她也同样被骂,当别人向我投掷杂物的时候,她的心比我还要痛。她就是我的母亲,我一生也无法忘怀的人!
我被开除了党籍,又给了一个停职反省的处理。这个处理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是父亲恳求厂长才得来的结果。
一夜之间我从厂里的红人轮为千夫指,万人骂的罪人。这是谁的责任?是我的吗?或许是吧……
全国全世界都说你是个罪人,说的久了,听的多了,即便你没有错,也会觉得自己有错。就象假话说的多了,自己也会慢慢相信那是真的一样。
我的内心充满了罪恶感。
还记得那是1983年的秋天,我已经在家里过了两个月。每天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等待母亲将饭端来给我,而我吃过之后便会睡觉。我拒绝和任何人说话,甚至拒绝看睁眼。
直到有一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。梦中那张热忱的笑脸,还是那么诚恳,那么熟悉。
他摆出一个加油鼓气的姿势,说:“咱们要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奋斗啊……”
我猛然惊醒,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的一弯弦月,仿佛又见到了他那张赤诚的笑脸。第二天我走出了房门,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走出去。
“妈!”我用干瘪的嗓音叫了一声。
母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湿润了。她不顾一切的把我抱在怀里,眼泪不停的流在我的肩膀上。
“孩子!你,你终于肯和妈妈说话啦!孩子!我苦命的孩子呀……”她仿佛自言自语的叨念着,并不断的感谢上苍对自己不薄,又将儿子换给了她。
我知道,她该感谢的并不是所谓的上苍,而是那个入梦的笑脸。
“妈!我要去深圳。”待母亲哭过之后,我异常坚定的说。
母亲瞪大了眼睛望着我,久久没有开口。
那时候正是改革开放初期,深圳的建设也是如火如荼,我响应了国家“二下海”的号召,去了深圳。
临行前母亲和哭了整整一夜,父亲病体沉重,却依然拒绝与我说话。
“到了那,就写信回来!妈不能在你身边,一切多加小心啊 …… ”;
就这样,我在母亲的叮咛声中,踏上了南下的列车。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年华似水,岁月催人。转眼间昔日少年已经鬓上霜华,二十年的时光匆匆恍若隔世一梦。
我无法忘怀在初到深圳时的那段经历。
我做过建筑工人,送过报纸,刷过盘子,擦过皮鞋。曾经被我认为最亲的人,骗走了我的积攒多年的血汗钱,走投无路的时候,我出卖过自己的肉体,与灵魂。
渐渐的,我开始懂得,勤勤恳恳的做事未必就能换来想要的幸福……
父亲在我走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,我接到消息的时候,他老人家已经走了一年多了。那天我意外的哭了,我不是一直都恨他吗?不是一直都盼望他早点死掉的吗?可如今他真的离我而去,我的恨却丝毫也提不起来。就像我对陈学会恨不起来一样。
三年后,我在深圳的中英街上开了一家小饭馆,每天过着忙碌的生活。我习惯了在阿谀奉承中寻找快乐,也习惯了在尔谀我诈里艰难度日。
转眼便是二十年。
二十年里,我从一个小饭馆的伙计,做到了一个拥有百万家产的总经理。同时,我有和无数个男人上过床。年轻的时候,我做过男妓,专门为一些有钱的男人服务,为了生活,我心欣然。可他们说我是贱货。等到我成为一个有钱人,我也找过男妓,我同样要求他们满足我被侵入的欲望。可他们还是在背后说我是贱货。
全国全世界都说你是个罪人,说的久了,听的多了,即便你没有错,也会觉得自己有错。就象假话说的多了,自己也会慢慢相信那是真的一样。
我渐渐的开始相信自己就是个贱货。
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会看到一张热忱的笑脸,我不禁要问:究竟谁是贱货?是我,还是那些负我的人?难道我真的有错?难道我真的是个贱货?
页:
[1]